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踏雪归》作者:茸耳鹿三 文案: 耽美短篇,练笔,两万到三万左右。 纵横沙场的脸比城墙厚放荡不羁王爷攻x一人顶千军万马的智力担当少年书生受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轲,易殊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 1 章   [允正二十九年,正值乱世,多国割据局面已维持近十年,其中,辽国最为强盛。魏国次之。辽魏两国边关战事不断,弱小的燕国夹在辽魏之间,在两国交战其间受尽欺辱。辽魏两国交战期间,燕国滁州的边界地带屡受其扰。燕国力求自保,敢怒不敢言,从未出兵镇边。]   立冬日,燕国。   今夜,滁州城外下起了小雪,寒风似乎能穿透窗纸,刺人肌骨。   书案前的宁轲打了个寒颤。他看了眼快燃尽的蜡烛后,默默放下手里的书卷,轻步朝里屋走去。   里屋的床上,他七岁的妹妹婉桃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棉被差点儿被踢到地上。宁轲坐在床头,伸手耐心得再次给妹妹掖好被角。   自从六年前爹娘被辽军杀害之后,他就和妹妹相依为命地守在这间小院里,六年里,他没再睡过一天的安稳觉。   宁轲今年刚满十七,除了保妹妹一世平安外,他还想去赶明年的春闱,中第后能入朝辅政,挽救在风雨中飘摇了近十年的大燕王朝,也不枉自己一身书墨,十年寒窗。   屋外的风倏然间猛烈起来,木窗格子被刮得咯吱作响。   宁轲抬眼,见窗外有光影晃动,他屏气凝神,又闻断断续续的马蹄声。   他蹙眉移到窗边,透过窗缝,他看到远处有星点火光,借着昏黄火光,他终于看清了在暗夜中摇曳的那面紫色军旗。   上面的文字他认不得,但那紫底金边的旗面他却蚀骨难忘。六年前爹娘惨死的那一晚,他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妹妹从地窖里爬出来时,亲眼目睹了扬着紫色军旗扬长而去的辽军。   他果断关上窗,迅速用棉被将熟睡中的婉桃裹住,再拿过墙角的竹背篓,轻手轻脚地把她放进去。   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如催命鼓般,宁轲也不管身上还只穿着单衣,直接背上妹妹就往屋外冲。   出了院子,宁轲环视一周,发现远方各处均是辽人的烫金军旗,他深呼一口气,觉得无头苍蝇乱撞一般也不是办法,必须摸清局势,想个万全之策。   宁轲是个土生土长的滁州人,哪里隐蔽哪里危险他摸得清清楚楚。他一路朝南跑,匍匐在不远处矮丘的野从里,观察着辽军的后续风向,他想,如果辽军只是来屠村扫粮,那么他们粮满物丰后,自然会拍拍屁股走人。   可他足足卧了半个时辰,辽军还没有撤退的意思,更让他不解的是,辽军既没有抢粮,甚至连他家院里的草棚都没舍得掀。一群人在他家院里站了半天,除了一刀砍死了他家的狗,踢了几脚院里的几只芦花鸡,其他什么也没干。   宁轲身子伏得极低,警惕丝毫不减,一双墨瞳幽幽打量着远处的辽军。直到最后,当一个辽人士兵掀开了一辆粮车上的遮布时,宁轲才彻底明白。   车板上装的不是什么粮草,而是满满的尸体,辽人将刚刚杀死的燕人胡乱堆砌在车上,像是一堆随手抛弃的废铜烂铁。   他明白了,辽军这次不是冲着粮草财物而来,而是单纯地冲着燕国百姓而来。他刚攥紧拳头,又见有几个辽人纷纷扒下死去的燕人身上的衣服,换到了自己身上,他们右手贴在左胸口上,朝一个首领屈身行了一礼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他们家。   辽军开始撤退了,可换下衣服的那几个辽人却没有离开,依旧在他家里。   宁轲松开紧闭的牙关,边起身边揉着酸胀的小腿。竹篓里的婉桃因为感受到颠簸,嗫喏了几声,缓缓睁开眼。   “呜哇--”   女童的哭声刺破长空,宁轲起到一半的身子猛地一倾,他下意识地勾手去护背上的妹妹,一时没来得及躲开身旁火刺木的枝叶。   “嘶拉”一声,木刺从他的膝盖划到小腿,冷风从残破的长衫灌入伤口,宁轲闷哼一声,咬牙忍住疼痛。   辽军闻声而动,一大行人摇着火炬,乌泱泱地朝矮丘这边过来。   宁轲抛下竹娄和棉被,直接把妹妹抱在怀里,声音淳淳,还掺杂着些许少年气:“别怕,哥哥在这儿。”   婉桃闻声安静下来,眼珠子咕噜噜转着,奶声奶气地呢喃:“哥哥,冷。”   宁轲将手臂又环紧了一些,冰天雪野里他却已冷汗涔涔。   他仗着对地势的了如指掌,跟辽军躲猫猫似地在荒野里兜着圈子,他越跑脑子越清醒,辽军这次看来是奔着斩草除根而来。   血肉之躯哪里赛得过铁蹄,宁轲望了眼前路,不知何处可归。   宁轲沿着小道跑,山林的尽头是串联燕魏辽三国的界河---季北河。   这里是河流下游的浅滩处,河沙和碎冰混沌成团,保不齐还有辽魏两国交战时洒下的鲜血,一切在朦朦月光下显得诡异而苍凉。   宁轲心一横,脱下鞋拎在手里,赤着脚淌过河。   辽军找到路追过来的时候,河面上只有一串薄冰碎裂的的足迹,一行人刚要驭马过河,最前面身材魁梧的领旗校尉将手中的狼牙槊一横,狞笑一声:“不用追了。”   燕人踏上魏土,与踏上黄泉路无异。   #   魏军大营。   主将军帐内,易殊正在软塌上睡得正酣,一身靛蓝色长袍未褪,脸上还盖着本蓝封的《滁州轶事》。   一名轻甲士兵不知轻重地闯进来:“殿下!”   易殊烦躁翻了个身,抓起脸上的书扔过去:“他娘的找死呢!”   士兵被吓得直嘚嘚,说话差点儿咬到舌头:“殿……殿下,刚刚在营外抓到一个燕人奸细,特来请令。”   燕人?还奸细?他大魏与辽国交战,不过是借燕国一点地盘用用,这么多年燕国也没吭过一声,这怎么还突然来了个奸细?   易殊挑眉:“你怎么断定那人是奸细?”   “那燕人说有一妙计要献予殿下,被周都尉给截下了。都尉说,眼下正是我大魏与辽国战士胶着之期,怎会有燕人来投魏军,一定是奸细!”   “投军?”易殊眼角微提,来了点儿兴致,他慢悠悠坐起身来:“叫周扬带人进来。”   片刻,身材魁梧的周都尉押着浑身泥泞的宁轲进帐来,衣衫褴褛的少年眉眼淡淡,如远山晓雾般清疏,神色泰然,丝毫无狼狈之色,只是牵着身边的婉桃默然静立。   大魏恒王,是魏国承献帝的十三皇子,自数年前魏辽开战后,十三皇子主动请缨,踏遍荒寥之地,战功赫赫,却从未请命还朝,是当朝的一段佳话,宁轲也有所耳闻。忠贞勇猛固然为宁轲所敬,但这些年来魏军肆无忌惮地侵占燕国之地也是事实,他自然跨不过这道坎。   周都尉见宁轲岿然不动,气急了朝他腿上一脚踹去:“见了恒王殿下还不行礼!”   宁轲敏捷得稍稍偏身,只与周扬的大脚擦了个边儿。周扬踹了个空,气急了又一脚要上去。   “住脚!”易殊拍了拍衣袍,扬手抽出榻边的玄铁长剑,慢悠悠踱到宁轲身边。   “踹踹踹整天就知道踹。”说着,他反手一抬,玄铁剑身已经架在了宁轲雪白的脖颈边,易殊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宁轲,一双桃花眼勾地动人心魄:“你有何计要献?”      第2章 第 2 章   “殿下,这小崽子铁定是个奸细!”   易殊扫了一眼脸红脖子粗的周扬,翻了个白眼,极其恨铁不成钢:“猪脑子,你何曾见过带着女童的奸细?”   周扬后话堵在嗓子眼儿,低头和披着黑发的小婉桃大眼瞪小眼:“这……”   宁轲拱手微躬身朝易殊行了一礼:“回殿下,魏辽两军已经在滁州对峙了数月,辽军是游牧民族出身,善于久居在这偏远之地,而魏军北上扎营,尽管军力雄厚,但若是再耗上一月,则大势将去。”   易殊被猜中了心事,敛去了几分散漫,他微眯着眼,开始重新审视面前这个虽与他同高,却格外清瘦的少年。   宁轲淡然地迎着面前人的视线,继续道:“两个时辰前,我亲眼目睹辽军神机营屠杀了滁州城沿河一带的村民,他们不掠牲畜粮草,不破家院,单单杀掉家犬和百姓,并伪装村民潜伏在沿河一带。我和妹妹侥幸逃出,特来献策,一来可助魏军大捷,二来,也能让鄙人对枉死百姓有所交代。”   此刻,帐内只剩火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众人皆缄默不言,视线默默在宁轲和易殊身上打转。   “以往每逢月初,我都会在那一带见到魏军粮车,如果没猜错,那条路正是贵军后备粮草中转的必经之路,想必辽军伏击在此,是想来一个出其不意。我有一计,可助殿下反歼辽军。”   易殊讪讪笑着,像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本王凭什么信你?”   宁轲垂眸,若有若无地笑着:“殿下若不信,派人一探便知。”   易殊手都举酸了,见宁轲泰然自若,便知道这招对他没用。他索性收剑,冲周扬使了个眼色,周扬得令,心有不甘地瞪了眼宁轲,便默默退出去。   三更天时,两个探子回禀,一切都如宁轲所说,分毫不差。   易殊转身回榻端坐,手撑着剑柄,问道:“依你之见,如何破此伏?”   宁轲扬起视线,身着破旧素色单衣的他依旧透着几分风骨:“照猫画虎,攻其不备。”   易殊扫了兄妹二人一眼,散着头发的婉桃连忙往宁轲身后躲,头也不敢抬,宁轲低头,伸手摸着婉桃的头,低声安慰了几句。   量他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易殊下巴微抬:“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宁轲。”   “宁轲?宁轲……”易殊喃喃念了几遍,片刻,他手一挥,道:“那女童我会差人照顾,你留下议事。”   #   次日天晴,滁州沿季北河一带一如往常般平静,积雪在冬阳下莹莹生光,渐渐消融。   在屋内埋伏的辽兵虎视眈眈,一双双眼像要把窗格子刺破。   街道上偶有三两粗布衣裳的村民路过,却皆是噤声不言,步子也迈得极缓,有人几步一回头,有人只是埋头前行。   “午时已过,是否要回禀校尉?”一彪形大汉皱着脸,抬手在白头巾上蹭了蹭,蚊呐般低语。   大汉身旁的男子抬眼看了看日头,强压着心头的焦虑:“再等等。”   话声刚落,村口处便有车辙声,魏军粮队扬着赤底金边的军旗徐徐行进村内,马蹄车辙卷起一路的黄土。   刚刚交谈的两人见状忙背过身去,两人南北分向报信去了。   魏军领头的正是周扬,他铁铠加身,一丈二尺长的描金戟握在他那粗糙的手掌里颇为威风。身后三十余辆粮车整齐排列,每辆都是一人驭马,两人左右跟行。   躲在屋里的辽兵各个都握紧了刀剑,只待领旗校尉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倾巢而出。   另一山头上,同样有数百道目光注视着魏军粮队,他们全部身着轻甲,屏气凝神,也同样在等着一声命令。   易殊着一身蛟鳞连云铠站在山崖后方,他背靠着一块巨岩,嘴里衔了根草,目不转睛地盯着山下蚂蚁似的车队。   在这种伸展不开手脚的小地方伏击,必定会等到全部车马进入伏击圈后才会动手,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最大范围歼敌,他们和辽军都在等这一刻。   山顶风大,易殊背上披的将袍和颈前的红巾随风摆动着,他无意间瞥了眼身边的宁轲,发现他虽负手静立,但仔细看却在微微瑟瑟发抖,他把嘴里衔着的草一吐,斜眼调笑道:“本王让你换身衣服你偏不,看你嘚瑟的。”   宁轲轻勾一下唇角,不是在笑,而只是浅浅地回礼之意。他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山下的情况,一句闲话也不愿多说。   他的沉默成功地把易大王爷的好奇心勾上来了,他啧啧两声:“魏燕两国虽然邦交不深,但我大魏也未曾犯你燕土,燕国百姓们对我大魏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误解?肆意侵占他国土地安营扎寨,践踏我燕民土地,这些应该都不是误会吧。”宁轲说得云淡风轻,一丝没有藏好的情绪也消散在风中,瞬间无影无踪。   “你现在是有求于我,说这种话,也不怕我砍了你?”   “你砍了我,待会你布在山下的兵就要被辽人砍了。我助你逃过一劫,你保舍妹平安,歼灭辽军你我皆能如愿,各取所需而已。你是大魏的恒王,魏人敬你,可在我面前,你我二人平等,我最多可以尊称你一声殿下。”宁轲一向看人很准,这个恒王无非就是散漫了点,德行倒还算过得去,大多时候跟他论理,他还是听得进去的。   易殊轻笑,又欲开口,却见宁轲忽然上前一大步:“可以准备动手了。”   弓箭手刚就位,宁轲又沉声问:“殿下营中,是否有人能百发百中?”   易殊拍拍胸脯:“本王箭营中,各个都是神箭手。”   宁轲摇摇头说:“只需一人,要最强的。”   身边的弓箭手们也听了一耳朵,不约而同地向易殊投去期翼的目光。   宁轲一拱手:“有劳殿下了。”   打头阵这种事情让将领去做风险性太高,可这时候宁轲也顾不得其他,言行中隐约透出咄咄逼人的气息,颇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易殊也不废话,手一伸,身旁的士兵立马把自己的弓箭递过去,他试了试弓,反手勾了支箭,再拿火折子点燃箭尖,上弦后,低声问身旁的宁轲:“现在?”      第3章 第 3 章   宁轲全神贯注得盯着山下的车队,因为这次他特意增加了粮车数目,所以当最后一辆车进入伏击圈时,领头周扬的车子已经到了快出村的位置。   埋伏在屋内的辽军也抓准了这个时机,一瞬间蜂拥而上,不远处四周接应的辽军也上前助阵。宁轲盯着正中央的那辆粮车,眼神陡然间冷凝起来:“放箭。”   “嗖”的一声,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那跟箭的轨迹,山头正下方的那辆粮车就已经着起火来。   火势没蔓延多久,忽闻山下一声巨响,宛若惊雷,埋在粮车深处的□□接连炸开,连累了前后的车马和冲上来的辽军,浓烟和火光令尚未来得及融化的积雪瞬间化为雪水。   紧接着,易殊又放了四箭,分别射中车队首尾两边。而以周扬为首的打头几辆车早已近水楼台地退出了伏击圈,除去队首的一小部分,其余押解的士兵全部是穿着魏军铠甲的辽军战俘,战俘运粮本是常事,但遇上这种双面伏击简直可以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而这一切的策划者,正淡然自若地站在远山之顶,将一切了了收入眼底。   熊熊火光像是接连炸开的烟火,小火团一个接一个,浑沦火焰淹没了士兵被灼烧时的嘶吼惨叫。   山顶的弓箭手们也开始拉弓放箭,宁轲找的这座山头不仅高耸,而且角度绝佳,让弓箭手们一个个都大呼过瘾,连绵不断的箭雨不断助长着火势的蔓延,辽国的伏军和战俘们纷纷化为火人,一同葬身于这片他们曾肆虐的土地上。   辽军损失惨重,魏军未伤一兵一卒,易殊只觉得大快人心,辽军这次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怨不得别人。   宁轲垂眸在山崖边站了许久,他身上还穿着昨天晚上那身泥泞的白色长衣,风一吹,衣服服帖在他身子上,整个人蒲草一般,像是能随风而去。   “唉。”易殊把箭弓丢还给刚才的士兵,与宁轲并肩而立,也摆出一副愁苦的模样。   宁轲听到他的一声长叹,整个人从思绪中抽离出来,问:“殿下是还有什么不满之处?”   易殊摆摆手:“那倒不是。”说着,又朝山下的火海长吁短叹:“本王是心疼那五箱□□啊。”   素来能言善辩的宁轲一时竟也被梗得说不出话来,他转头看着易殊棱角分明的侧脸,貌似还真真儿地感受到了易殊语气里淡淡的忧伤。   “报——”一士兵风风火火赶来请令:“殿下,周都尉说沿河一带辽军已经全部清剿,想问殿下……是否要派兵驻守在此?”   这条一地带是魏军后备军粮的命口,只要魏辽两军在此地对峙的局面不破,辽军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   易殊将手覆在玄铁佩剑的剑柄上,默然半晌,才斩钉截铁地下令:“不了,让他即刻领兵回营。”   山下余火未尽,路算是给堵严实了,季北河那条路走不了,魏军只能绕路回营。   易殊心情大好,见着什么都觉得舒心,一路上跟几名副将有说有笑,没一点王爷的架子。   可路还没走几里,就有士兵纵马来报:“殿下,那个跟您一起的小先生……好像不见了。”   易殊:“什么?”   身边有副将劝:“殿下,跑了就跑了吧,反正战事已罢,去留由小先生自己决定吧。”   “不行。”易殊牵绳调转马头,一本正经地解释:“他小妹还在本王营中,日后叫本王如何处置?难不成扔了?”   话一撂下,他便扬长而去,空留余下的魏军将士们面面相觑:“殿下……殿下!”   众人皆不知道平日里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小王爷这两天是抽了什么风,竟跟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较上劲来。   #   宁轲踩在黑色废墟里,手里正拿着根树枝四处翻找着什么,忽然,他手臂一顿,接着弯腰在木灰里翻出一个红绳串着的环扣玉佩。   他用衣袖擦去玉面上的灰烬,翻来覆去检查一番后便紧紧握在手中,这是父亲留给兄妹二人的唯一遗物,那日逃得太急,没来得及带上它。   天又小雪,微凉的风卷起其中一片,载着它在残垣断壁里弯绕几圈,最后飘飘然落在他温热的手背上,宁轲抬手,看着那片将融的雪花出了会神。   轻风绒雪,仿佛不久前的参天火海只是梦境。   宁轲抿着唇,明明面相身形都生得满赋少年气,眉眼里却始终载着让人摸不透的深沉。   还是得回去。   他不着痕迹得微叹一声,转身离开。   宁轲刚迈几步,身后便有几丝窸窸窣窣之声,他回身去寻找声源,脚下忽地被东西绊住,他暗叫不好,一低头,果然废墟下伸出一只炭黑的手。   宁轲未曾习武,在这个幸存的辽兵完全是刀俎下的鱼肉,他的脚使不上力气,另一只脚若要抬的话,必定整个人会被那辽兵撂倒。   那辽兵似乎是试出了眼前少年的身手,霎时变得更加猖狂,他已经半站起身来,拎起一丈高的铁槊就要刺来。   宁轲眼前黑了一阵,转瞬间,他只觉得有一道强有力的力量将他整个人往高处托,视线再次清晰时,只见那把熟悉的玄铁长剑已经刺入那辽军的胸膛。   那一剑刺得极深极准,顿时鲜血喷涌 ,贱在了宁轲侧脸上。   “我大辽真主定会……”那辽兵一张被炭火烧焦的脸只能看得清眼睛,正是这濒死的一个眼神,激起了宁轲深藏的记忆,六年前,父母的鲜血也曾染红他的衣袂,也曾散落在茫茫雪地中。   他看着那辽军猖狂而又苍凉的面容,心里竟有一瞬间的畅快。   易殊神色漠然,一发力,手下的剑身直穿透那将死的血肉之躯,那辽军话未落,顿时血花飞溅,没了气息。   宁轲正微愣,忽觉着身后有不许不急的呼吸声拂过,他一个战栗,乍然回神。   命悬一线之时,他被易殊直接一个侧手直接提上马来,此刻,他转头正好对上易殊的视线,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自在,谁也没开口打破沉默。   易殊首先躲开视线,轻咳一声,抬手收回鲜血淋漓的长剑,宝剑归鞘的一刹那,宁轲已经不露声色得纵身跳下马,整个动作干脆利落,有点避之不及的意思。   宁轲知道易殊如果不及时将他拎上马,他便腾不开位置刺中那辽军,此刻他心中,多半还是感激的。   “多谢恒王殿下。”   易殊故作安稳地摆手:“不必了。”   宁轲勾唇淡笑,拉起缰绳:“我来替殿下牵马吧。”   易殊向来不喜让人给他牵马,他就喜欢肆意纵马的快意逍遥,可眼下他已然错过了拒绝的好时机,只能愣愣地随着宁轲的步子前行。   “你回来就为了找这个?”易殊瞟了眼宁轲手中的玉佩,就是一块成色一般的青白玉,连雕花都没有,实在不像是什么稀罕物件。   不知是不是刚逃过鬼门关的缘故,宁轲对易殊的戒备似是消去几分,他顿了顿步子,道:“这是我爹的遗物。”   “你爹?”他开始能慢慢理解宁轲一些:“原来如此……”   宁轲默然不语,正觉着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不料易殊又问:“能否给我看看?”      第4章 第 4 章   兴许是琳琅美玉摸得太多,偶然间这种平民百姓的小玩意起了兴趣,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宁轲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侧头看了眼马上高坐的易殊,看不出来这个好奇宝宝有什么恶意,反而是一副真的很想看看的样子。   宁轲这次没多想,回身把玉递了过去。   环玉在日光下莹莹反着光,易殊把玉佩握在手里,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看了一会儿。   “父亲在你心里,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易殊淡淡开口,见宁轲不答,他又轻笑着自问自答:“肯定是的吧,谁又不是呢?”   宁轲只觉得易殊有些不知所云,却没觉察到易殊那抹稍纵即逝的无可奈何。   这人还真有些琢磨不定。   易殊:“你天资聪颖,习武必能成器,为何只是要读书?”   “我爹曾是燕国禁卫军的都护,多年前被燕辽交战之时,曾在辽营为俘,那一年,我爹失去了双目。后来,燕国割地招降,辽军放回战俘后,我爹又被奸人诬告叛国,穷途末路,我爹只能带着我和娘亲回乡。几年后,老来得女,有了婉桃。本想安稳度过余生,谁料辽军依旧猖狂如斯,我爹身残年迈,早已敌不过辽人的刀剑了。”宁轲云淡风轻地讲完了父亲的一生,易殊能感觉得出来,这些话不仅只在宁轲的唇舌上一过,每一个字,都如芒刺般,细细碎碎地扎在宁轲心中。   “奸人当朝,武士的刀剑可以砍掉敌人的头颅,确敌不过歹人的三言两语,笔锋剑刃。”宁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把深埋心底的想法全抖落出来,还是对魏国的皇子:“我只想能在有生之年,还能看见我大燕崛起的那一天。”   宁轲一瞬间说这么长一串话,把易殊都吓了一跳,他默了一会,抬手理正了颈前的凌散的红巾——那是魏国将士的标志。   “本王也希望,能看到大魏崛起的那一天。”   说完,他伸手把玉佩还给宁轲,面容拂过一丝疏然,像是下定了决心,道:“你走吧。”   突如其来的转寰,让宁轲也懵了。他一路上都在想回去后怎么脱身,没想到一番话下来,易殊竟然先主动松口了。   “如今滁州大多已被辽军控制,等过些日子滁州战事平定了些,我会派人护送你们过滁州,给你在燕国安排个安稳的地方。”   宁轲有些难以置信,而易殊则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悠然地欣赏着前路风景。   素来善于慧眼识珠的宁轲这次是真的败下阵来,他完全摸不清易殊的性子,也预测不出来他下一步会怎么走。   不过说到底,他的目的还是达到了,虽然有些不明不白,但终究于他也算什么。   滁州战事已经维持了三个月之久,再加上今天一站的加持,辽军后撤是指日可待的事。虽然魏辽之战不会结束,但起码滁州的燕国百姓们不会遭战火摧残了。最多再有一月战事便可休,到时候他就可以带上婉桃远走,继续循着他原来的轨迹生活。   而他于易殊,应该也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瞬,转瞬即逝的过客罢。   身披将铠的的易殊骑在马上,在宁轲眼里宛若高山。易殊不经意侧了个头,好巧不巧得正与宁轲视线交缠在一起。   他看了看宁轲冻得僵紫五指和覆了雪的乌发,轻摇了摇头,把身上挂的剑换到另一边,然后微弓身,手臂稳稳抓住宁轲,一个猛提,便把他拉到自己身前,熟练得简直就像个土匪头子半路掠人打劫一般。   宁轲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整个身子下意识绷紧,心中莫明冲上来了点愠恼:“干什么?”   易殊一手越过他身侧拉起缰绳,另一只手狠命地扬了下马鞭。   胯.下战马一声长嘶,疾驰而去。   和着风,一道散漫的声音从宁轲背后飘来:“这里到魏营还有四十里,靠你两条腿,走到明年去啊?”   #   自从火攻大捷后,辽军的锐气显然是削减了几分,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几日魏辽两军大战未起,小战不断。   易殊麾下的远忠营这些年来在边关也不是白待的,对于辽军这种隔三差五来串门似的的攻击,还是能应付得住的,偶有乘胜追击之时,还能把辽军战线逼退数里。   这天晚上,正是军营内的放饭时间,除了巡卫兵,大部分士兵围坐在几簇篝火旁喝粥啃饼。宁轲一身墨色衣衫,端端正正地坐在军帐旁的石墩上温着《太公六韬》,婉桃梳着双丫鬓,咋咋呼呼得在一旁滚雪球玩,有时候滚到篝火旁的人群处,还会有三两士兵笑着逗弄婉桃两句,婉桃这些日子在营里已经呆惯了,并不怕生。也不知道有几个士兵是说了什么,惹得婉桃咯咯直笑,小丫头一笑,周遭的士兵也乐了,有个胖胖的士兵还直把自己手里的面饼往婉桃怀里塞,婉桃犹豫片刻,转过头来看宁轲,见哥哥朝自己微微笑了笑,便心花怒放,蹦跶着过去接了面饼。   远忠营虽是魏国三大国军之一,但并不像其他先锋营一样满赋萧肃之气,平日没有战令时,军营里的氛围总是和缓的,将士们在战场上骁勇善战,下了战场卸下铠甲,便都是会哭会笑的普通人。   似乎魏营也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骇人,至少宁轲这些日子是这么觉着的。在这里,至少能保证婉桃的安全,这似乎是宁轲支撑下去的唯一理由了。   忽然,士兵们都站起身来齐齐看向营门,宁轲也抬头一起望过去。   先是阵阵马蹄声传入耳中,仿佛地面都跟着一起震动起来,易殊骑着战马,领在军队的最前方先人一步地冲进营中,身后的红色战袍在风中一起一伏,一双灼灼的桃花眼里带着春风得意,仿佛能让这荒雪原上即刻变得山花烂漫。   易殊虽平日里总是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调调,但内里还是个拿捏稳当的人,偏只有打了胜仗后的凯旋快意,他总是要完完整整地放明面上。   今日易殊只率骑兵两千余,直闯辽军驻扎在滁州的一个关键驻扎点,又将一支分队赶出了滁州。   “恭迎殿下。”将士们纷纷跪下行礼。   易殊抬手示意免礼,又转身冲着身后今日随他一起出征的战士道:“尔等皆是我大魏的忠良将士,快些下马歇息罢。”   很快有士兵去扶负了伤的战士,又有士兵去引新的火堆,紧张的气氛松懈下来。   易殊顾不上吃饭,下了马就直接朝宁轲这边过来。   他二话不说,拉起宁轲的手臂就把他往军帐里拽。   宁轲皱眉:“干什么?”   易殊把宁轲手里的书一夺,刚想丢在一边,便被宁轲一个冰冷而具有威胁性的眼神刺了一下。他咽了口口水,手一转,乖乖把书合上,毕恭毕敬地给宁轲把书放在石墩上。   “我有急事要与你商议,这书你过会再看。”   宁轲瞥了眼四平八稳躺在石墩上的那本《太公六韬》,又看了眼易殊身上染了血的,还未卸下的铠甲,沉沉应了声:“行,但你先松手。”   易殊随即放开手,道:“走。”   “不许欺负哥哥!”   一声清脆的童音从不远处传来,婉桃哒哒哒得跑过来,两手叉着腰,小圆脸鼓得像包子。   易殊小时候完全就是个情商堪忧的混世魔王,什么公主郡主都被他欺负哭过,为这事没少受过父皇的责骂,可他就是个天生爱捣乱的性子,什么翩翩君子之道他学不来,欺负了别人总是最后野够了,挨骂了才知道后悔。以至于到现在,别说女人了,就说面前这个女娃都能让他头疼。   “本王……啊不,我找你哥哥有要事商量,你先一边玩会好不好?”易殊一边弯着腰说话,一边还不停地给宁轲使眼色:管管你妹啊。   宁轲熟若无睹,若无其事地翻了两下石墩上的书,一副我什么都看不见的样子。   易殊愁起来了,小姑娘不比他麾下的士兵,既不能打还不能骂,让他哄他又不会,想破脑袋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这可如何是好。   婉桃完全不吃他这套:“我看见了!你就是在欺负我哥哥!”   易殊扶额,片刻,他朝着远处大叫:“周扬,周扬!”   远处的周都尉提着他那一丈二尺的铁戟闻声赶来:“殿下有何吩咐。”   “给我把这女娃看好。”   说完,不等周扬反应过来,易殊便又拉住宁轲的手臂往军帐里跑,朝婉桃丢下一句:“你哥哥先借我用用,过会还你。”   空留一脸懵圈的周扬站在原地,他手里竖着一人多高的描金戟,在堆满络腮胡子的黑脸上挤了个笑:“要……要不要叔叔教你耍枪啊?”   5   主军帐内,炭火烧得正旺,火上还温着一壶上好的花雕酒,不一会,酒香就顺着水汽从壶里飘出来,四处溢散。   易殊卸下银甲,露出玄底赤纹的单袍,宁轲盘坐在易殊对面,看着他正低头研究地上铺开的地图的模样,忽然感受到易殊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独有的英朗之气,平日里,他的一举一动粗略看上去总显得漫不经心,细节之处却难掩皇子身上的那份与天俱来的距离感。   总之,是一种不可复制的特有感觉。如果让宁轲向他人转述易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恐怕也说不清道不明。   “逸景?发什么愣?”易殊把地上的意图稍转了个方向,还往宁轲这边推了推,以便他能看清楚。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易殊已经开始直呼他的字了,可这么多天下来,他还是有点不习惯。宁轲忙回神,眼神转了个弯,移到那张地图上,一脸正色地直入主题:“殿下今日一战可赢得彻底?”   “算是大获全胜,今日终于把这帮辽人从滁州逼出来了。”   易殊的远忠军现在所在的西川,属魏国边境的无人区,穷山恶水,正是由于无人居住,辽军才以此为切入点,屡屡进犯。前几个月辽军躲在燕国滁州,一是利用滁州易守难攻的地势,二是把滁州当成自己的粮仓,扰得易殊根本没法子大手大脚地出兵。虽然在交战时经常犯滁州的地界,但易殊已经尽可能的做到不扰燕民。   如今这下可好,辽军被逼到了西川地界,易殊可以放心地出兵与其正面交战,不用再有诸多顾虑,一想到这个,易殊就迫不及待地摩拳擦掌了。   “殿下不要高兴得太早。”宁轲不客气地一盆冷水浇下来:“辽军最后一支军队撤出西川,说明辽军各个营队距离已经开始拉近,那么这种局势下,辽军势必会舍弃之前的缓兵之计,直接聚集分营,合贯而出,单单是从兵力上来说,辽军已经足够碾压我们了。他们现在是只被惹怒的野兽,下一战随时都会来临,也许是几天后,也许……就是明天。”   易殊用铁钩取下酒壶,先为宁轲斟了一杯,又不慌不忙地斟满自己的酒杯:“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应对?”   宁轲伸手,没有去端矮几上的酒杯,而是拿起桌上的毛笔,在地图上做着标记:“如今殿下的兵力最多只及辽军一半,所以要避免进行正面进攻,并且这次必须要抢到先机,最好能达到我专为一,敌分为十的局面。”   分散敌人,听起来容易,却往往是最难的过程,不同的军队有不同的性格,如果照搬老祖宗留下来的方法,有时反而会适得其反。   “首先,为夺先机,必冲其虚使其进而不可御,退则速使其不可及也。所以我们的前锋军,不需最勇猛者,只需最为灵活机动者。目的是引蛇出洞,让辽军落入我们所规划的路线。”   “其次,殿下恐怕要拆分中军,逐个击破,同样,后备军也要拆分,使其备前则后寡,备左则右寡。”   易殊有些犹豫,按照常理,分散敌人后自己的军队应该相反地聚集起来,合而攻之,占一个以众敌寡的先机,可宁轲却让他把自己的军队拆得比敌军还要散,甚至连中军都要让他拆了,这未必也太冒险了。   宁轲也理解易殊的举棋不定,他又在地图上写画起来:“殿下不必多虑,兵者,诡道也。辽军将领也不是个傻子,我们有意引开他们,他们必定会以为我们要分点聚攻之,如若我们反其道而行之,成星点围攻之势,便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是眼下胜算最高之法。”   易殊跟着看着宁轲在地图上圈出的位置,全部是西川的几处峰谷险地,几个地方都是看似易守难攻,但只要熟悉地形,便能找到很多突破口,他又嘬了一口酒,微蹙着眉点点头,这次看来是要来一个瓮中捉鳖了。   宁轲悄悄歪着头看易殊,见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安慰道:“不必担心,有我在。”   易殊舒展开眉目,饶有兴味地盯着宁轲,默默寻思着宁轲的迷之自信从何处来。   “你不是想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吗?怎么连兵法也懂得?”   “考取功名需要文史精通,可扶助江山要的本事,却远不及此,故而多有涉猎。”   易殊稍眯着眼,又重新细细打量了面前的墨衫少年。   嗯---心志高远不假,可到底还是有几分天真。朝堂上的事,哪是他那三言两语便能道尽的?有些道理,总是到了特定的时候才会明白。   易殊也不知怎么得,越想越远,甚至连宁轲多年以后一身肃整朝服,潇然行于大燕国朝堂前石阶的场景都臆想出来了。   一阵走神后,易殊平整了一下情绪,觉得自己应该也有点先见之明,抓紧机会向未来的名相讨教一番:“逸景兄平日里都看些什么兵书,本王平日里也爱读书,怎么达不到你这个水准?”   宁轲不可置信地盯着满脸诚恳的易殊看了老半天,直到完全确认那句“本王平日里也爱看书”是从这位口里吐出来后,才开始思考怎么回答。   他真的好想拿手里的笔杆戳一戳易殊的脸,看看是不是比城墙都厚。   “那……敢问殿下,您平日里都爱看些什么书?我可以给您适当调整一下。”   易殊感觉自己有点撑不住,为了维持形象,开始胡编乱造:“最近在看《太阴心经》《治效新书》……这些都是魏国本土兵书,眼界怕是还不够开阔,所以本王想……”   宁轲脸渐渐黑下来: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他实在听不下去,便扬着和善的微笑道:“殿下说的可是《太白心经》《纪效新书》?”   易殊话声戛然而止,愣了片刻后干笑两声:“啊……对对对。”   宁轲:“可是……我觉着相比这两本,殿下更喜欢那本《滁州轶事》啊?”   微微上扬的尾音,如此自然地以我自称,让易殊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些天来对这小子太好了。   不过实话实说,易殊确实抱着那本滁州轶事看了好些天了,这本书是市井中广为流传的一本奇闻异志录,不仅有牛鬼神蛇,还有离奇千变的爱恨情仇,描写露骨香艳,题材涉猎还犹为广泛,甚至还涉及到断袖之谊。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皇子,被人知道看这些“不正经”的小话本,总归是不好的。   “那本……只是滁州的地理志而已,为了了解滁州地况,本王才不得不研究一下。”   “哦,是吗?”宁轲挑了挑眉峰,悠然道:“原来鬼神话本还能当地理志看……”   “咳……咳咳咳。”易殊一口美酒呛在喉咙里,脸憋得通红:“你看过?”   这人怎么什么书都看啊?!挽救江山需要看言情江湖小话本吗?!   宁轲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握住面前小小的紫砂酒杯,指尖在杯面上轻轻摩挲着,浓密的睫毛低垂着:“没看过。”   易殊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还可以靠胡编乱造拯救一下自己的形象。   “但这本书是我写的。”      第5章 第 5 章   易殊觉得刚才咽下去的酒一定是又倒回喉口处了,不然他为什又有一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宁轲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几年前随手写的,内容倒是真记不清了。”   整天读那些圣贤书是很累的,谁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呢?谁有没有过血气方刚与懵懂悸动并存的时候呢?宁轲说自己没看过,其实也不是逗易殊玩的。这书他前几年卖给一个书商,成书后自己也没必要再买来自我欣赏,如今也懒得去想自己当年写了些什么。   见易殊一脸复杂地盯着自己,宁轲叹了口气:没办法,他那也是生计所迫啊。   #   这几日,魏军大营的气氛又紧张起来,易殊整日和宁轲排兵布阵,营内将士们的刀剑也早已经磨得蹭亮。   傍晚,一抹余霞洋洋洒洒斜照在魏军大营的白色军帐上,天色略微暗下,有巡卫兵们在来来回回地点着火把。   帐内,宁轲正安安静静地平躺在低矮的雕花软塌上,两手交叠在腹部,身子也放得规规矩矩,这个平日里寡言少语,内里却总是渊图远算的少年,和衣安睡的时候,竟也是乖巧的。   “为何不走?为何不走!?”   “汝所为何也?所忠何也?”   “不孝……不孝也!”   “不……不是的……”   “哥哥?哥哥!”   “我没有!”宁轲大叫一声坐起身来,睁开眼,看见的是跪坐在塌边,杏眼圆睁的婉桃。   婉桃缓过神来,看着面色苍白,额头上薄汗涔涔的哥哥,皱了皱眉头,虽然婉桃还是个七岁的孩子,却也知道疼人。她伸手用袖子去擦哥哥头上的汗,用稚嫩的童音问着:“哥哥是不是做噩梦了?”   “唔……”宁轲闷着嗓子应了一声,思绪却还停留在刚才的梦境里。在梦中的漫天雪地里,父亲一身粗布麻衣,提着一把长剑朝宁轲缓缓走来,一次又一次地质问着宁轲,梦里的画面模模糊糊,而父亲的每一次斥责却异常清晰。   宁轲忽然有些迷茫,又有些心虚。对啊,那天辽军被赶出滁州时,易殊就已经提出要放自己走,可他却拒绝了,并提出要留到魏辽最后一战局势定下后再离开。   也许是为了借魏军之手,报六年前仇。也许是为了还清这些日子欠易殊的人情。也许… …又是因为什么别的情绪。   留下的日子里,宁轲只顾全身心地为易殊出谋划策,却从没想过自己留下来是为了什么。父亲的指责,让他徒然心慌起来。   “婉桃,你想回家吗?”宁轲尽力敛起面上的愁容,摸着婉桃乌黑的头发,轻声问着。   “想。”婉桃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可过了一会,又摇摇头:“但是……又不想。”   “为何?”   “我们村子已经被烧光了……村子里对我好的婆婆和爷爷也都不在了,所以,我不想再回去了。”婉桃知道村里的人们已经在那一晚被辽人杀光,也知道自己的家已是废墟,回想起来,她只觉得害怕。   宁轲:“那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婉桃点点头,顿了一顿后,把怀里抱着的一只雪狼木雕在宁轲眼前晃了晃:“看,这是大胡子叔叔送给我的小狼。”   “是吗?”宁轲把木雕拿在手里看了看,发现棱角处还有些参差的磨边,可狼的眼睛和鼻子却都栩栩如生,看得出来是新做的,也看得出来周扬雕得很用心。看来这些日子,周都尉和婉桃相处得不错。   宁轲正看得认真,忽觉头疼欲裂,身体也跟着猛抽搐了一下,他扶着额头,视线朦胧之间,看着帐门口进来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   易殊在不上战场时,大部分时间都是银甲加身,平时说话做事看起来随心所欲,可却是随时都要上战场的架势。   易殊见宁轲一手撑着塌沿,一手捂额头的模样,心下一紧,连忙快步走过来,问:“没事吧?”   见宁轲摇头,他啧了一声,伸手覆在宁轲的额头上探了探温度:“这都快烧熟了。”说着,便伸手把绒毯往宁轲身上裹。   宁轲刚来时整天穿着件薄衫到处晃,让易殊以为这小子可能只是看起来弱不禁风而已。没想到最后还是病了。昨天服过药后,就一觉从昨晚睡到今日酉时。   易殊一边给宁轲裹着绒毯,一边转头笑眯眯地对婉桃道:“小桃桃,去跟大胡子叔叔玩去好不好?”   “又来啊?”日常被赶的婉桃不高兴地嘟着嘴,她一仰头,就看见周扬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门口等她过去了。   婉桃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便哼了一声,捡起地上的雪狼木雕,拖着步子出去了。   周遭又安静下来,火炉的炭火烧得正旺,暖融融的气息完全将屋内的冰天雪地隔绝在外。   “队伍编制得怎……”   “先不谈公事。”易殊一口打断宁轲,起身把火上煎好的药滤到碗里,端过来放在床边的桌上。   “今天……就随便聊聊吧。”   宁轲知道易殊是为了让他放松心情,便顺着应道:“好,今天不谈公事。”   “你我相识也有段时间了,你却从未问过有关本王的事情,是不敢,还是不感兴趣?”易殊坐在床边,侧身对着宁轲,视线不知道在飘向何方。   宁轲望着易殊的侧颜,勾唇笑了笑,答:“都不是。”   易殊:“此话怎讲?”   宁轲:“我了解你,所以不用问。”   “哦?”易殊兴致一下子就被勾了上来:“那你说说。”   宁轲淡笑,开口:“殿下是魏国十三皇子,生母是德妃娘娘。殿下自小受承献帝宠爱,年满十七时被封恒王,是魏国古往今来第一个加冠礼未成便封王的皇子。殿下自幼爱习武,六岁拜护国大将军郑琏为师,如今的殿下已是魏国第一将。”   易殊转头望着宁轲,目光如炬,眼里充斥着不可思议:“你哪儿知道那么多?不会是对本王的美貌与才华觊觎已久了吧。”说到这,还装模作样地往后退坐三分。   “坊间传言罢了。”宁轲看易殊双手交叉手护着胸口,整个身子都在向后撤,让他有种自己在欺负哪家的黄花大闺女似的,话音未落,他转念一想,眼里带点少有的笑意:“不过我对殿下……确实有几分兴趣。”   易殊觉着自己不过是开个玩笑,这怎么还真问出不得了的事情来了。也不知怎么回事,脑子里满是平日里跟宁轲相处的画面,他越制止画面就涌入得越快。各种画面把他脑子搅地如浆糊一般,他顿时为这一刻的心烦意乱而感到有些不自在。   宁轲暼了眼难得安静下来的易殊,继续说道:“殿下早过弱冠之年,又倍受魏帝宠爱,如今怎么连个妃妾都没有?我还听说……魏帝每次给殿下配婚,殿下就会找借口出京,这次承献帝许的可是魏国第一美人浔阳郡主,殿下居然直接上奏要来这荒蛮前线。莫非……殿下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易殊越听脸色越青,他这事怎么还传到他国去了,传就传吧,怎么还被歪解得这么微妙?他亲征靠的是满腔热血,逃婚只是顺带,怎么现在反而像自己是因为逃婚迫不得已一样?这些人关注的点为什么总是放不对?   “胡说八道,本王领兵是为了杀敌卫国,夹七夹八的流言你还是少听得好。”易殊气得要冒烟,抬手就朝宁轲腿上一拍:“亏你还读书人!”   宁轲轻笑着耸了耸肩,不甚在意的样子。   易殊:“不听老人言早晚吃亏!”话落,觉着不解气,便又要拍一下。   这次宁轲眼疾手快,伸手一下子握着那只快要落下的手,易殊一下愣住,不就随意拍两下吗还不让,莫不成是纸糊的?   “殿下以后,会是个贤帝的。”   宁轲声音又回到了平日的冷凝,宛若一池秋水,宁静而深沉,一眼望不到底。   这种祝福不是人人都敢送的,易殊目光一聚,正色复显,厉声道:“以后万不可再说这话了。”   宁轲轻笑,点了点头。   易殊朝帐口望了一眼,方回头继续道:“你的好意……我收下了。”   北风忽起,帐子被吹得呼啦啦响,冷风从帘缝里漏进来,吹散了屋内的暖意。   易殊看药已经不烫了,便端起来递给宁轲:“把药喝了。”   待宁轲喝完,他又吩咐让宁轲躺下休息。   一碗热汤药灌进腹中,宁轲觉得困意来袭,眼皮撑不住要合上,眼前易殊的身影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他靠着最后一点意识,呢喃道:“你为什对我这么好……”   他对他,从始至终都很好。周全的照顾,无条件的信任,这一切,让他觉得像是一场梦。   听不见易殊的回答,宁轲便自知这问题不合时宜,他又兀自念道:“无论如何,我会信守诺言,随你至最后一战……”   易殊的身子忽然僵住,他凝神望着带着满脸病容合上眼的宁轲,幽然微叹:“对不起。”      第6章 第 6 章   允正二十九年,腊月初四夜,一声号角长鸣,辽魏两军在西川开战。   腊月十七,魏军首战告捷,四散的辽军退守四十余里,魏军各部回拢。   腊月十九,辽军残部突然反噬,且军力忽达三十万之多,足为魏军两倍。魏军即刻应战,军力耗损过半,终败,直退西川南境。   这天,宁轲睁开双眼,看见屋顶的老木房梁上有红黄火光跳动,他侧头看见布置精细的房间里,青铜暖炉烧得正旺,他撑着床要起身,疼痛再次在颅内炸开,他一动脚,便发现婉桃正散着发坐在小木凳上,头埋在他床边睡着。   宁轲悬着着的心稍落地,他长吁一口气,眉头仍紧蹙。他环视一周,屋内布置简洁清雅,却一应俱全,许是哪个文人闲士的雅居。   他回想起脑中停留的最后一幕……那碗汤药。   “你终于醒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披着狐裘的白发老道走进来。   宁轲神情戒备:“阁下是……”   白发老道解下狐裘,默然坐到床边,静静端详着宁轲,半晌,抬手要去摸宁轲的头:“都长这么大了……”   宁轲不动声色地躲开,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老道摸了个空,倒也不恼。他捋捋胡子,悠然道:“小崽子不记得老夫了,真叫人心寒。按辈分,你还要叫我一声伯父……”   宁轲被脑袋烧得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是谁?易殊又在哪儿?这是什么地方?”   “哼。”南昭道人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小子跟你爹一个样……读了书也改不了这火烧的德行。”   宁轲方知失了礼数,却实在心中缭乱:“是晚辈失礼,请前辈告知……”   “得得得。”南昭道人一摆手,眼眸低垂下来,瞄准宁轲腰上的环玉,倏地一把捞过来,拎着玉佩晃了晃:“你父亲是燕国镇远大将军,不错吧?”   宁轲愣住,心中埋藏了陈年旧事被揭开。   “你父亲在时,燕军真乃猛若狼虎也。只可惜燕国被奸臣所害,老来只能零落山丘。”南昭道人看着宁轲的脸一点点变得铁青的脸,叹气:“你真以为是辽人害死你爹?”   话音刚落,宁轲双眼怒睁,猛然抓住南昭真人的手臂:“你说什么?”   南昭真人老树皮似的手覆在宁轲手背上拍了拍:“那年你爹与辽交战惜败后,朝堂内主站派为逃避职责,拿你爹当了挡箭牌。为以防你爹东山再起,勾结边境辽军,以屠村为由,杀了你爹娘。他们早知你爹已经在战场上废了一条腿,杀了他易如反掌。”   “不过,你和这丫头活下来了,算是老天给你爹的唯一恩惠。”南昭真人看了眼熟睡的婉桃,道:“我与你父亲师出同门,出师后老夫出家逍遥自在,你父亲却一门心思要参军……你父亲执拗而忠义,我就说他早晚在这上面栽跟头。”   一股无力感从宁轲脚底直蹿上天灵盖,他顿时连身子都难以支撑住,良久,他哑声开口,声音里都透着憔悴:“父亲自小望我能出仕报国,怎么会……”   “他怎么就是不明白!”南昭真人不再镇定,褶皱的面容上浮起丝丝愁容:“叫你做第二个他吗?国不存何以报乎?”   那些乐衷朝廷尔虞我诈的高管贵人,哪一个体恤过燕国垂危的江山百姓?这早已不是一个国家,只是一群贵族的安逸场罢。   “殊儿把你交给我,现在你醒了,老夫也该走了。”南昭真人像是不愿再提及往事,便起身:“这里是燕国苏坞的一处小宅院,我已经为你买下来了,很安全。你以后带着妹妹在此好好生活,其他的与你没有关系了。”   这是……被他赶回来了?那些斗酒笑谈之言,全飞灰湮灭了吗?这样的保护,这样被动的离别,让宁轲难以适从,心中像生出几根芒刺,隐隐提醒着宁轲,他和易殊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宁轲:“他在哪里?战事如何了?”   “不是说了其余事都与你无关吗?”南昭真人负手背对宁轲:“你不用觉得你欠殊儿的,他对你好,只是因为你爹当年从辽军手里救过他一次。这些日子,他的恩情已报,你与他……最好不要再相见,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宁轲眼神黯淡下来:“以往我于他在营中他从未如此,这次终战本就必胜,他这样急着送我回来……莫不是遇见难事了?”   南昭真人微挑了挑眉,拎起狐裘一展披上,朝外迈着步子,长音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门关了,将一袭风雪隔绝在外,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宁轲转头,才发现婉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婉桃的小圆脸红扑扑的,眼睛扑闪着,怯怯地问:“我们再也见不到易哥哥和大胡子叔叔了吗?”   宁轲默然,半晌,他掀被下床,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淡漠,好似刚才的动容从未存在过。   “不见也罢。”      第7章 第 7 章   荒原广袤,寥落远星低垂,从哨塔上一眼望过去,干雪覆盖的草野无垠无际,与暗夜相连,仿佛永无止境。   “殿下,辽军援军与日俱增,我军实在是力不从心,再战下去,实在不为明智之举啊。”周扬毕恭毕敬地站在易殊身后,脸被寒风吹得僵冷,而易殊已经在这儿一动不动站了一个时辰。   夜色里,易殊一双眼沉似深渊,几场硬仗打下来,他已经卸却了往日那股子悠然,脖颈上那道前几日才落下的新疤,被光滑的皮肤衬得格外狰狞。   辽军这次真的是狼子野心,这次似乎倾城而动的兵力,让他意识到,辽军这次的目标不是要枪多少粮和攻占几座城池,这样孤注一掷地蜂拥而至,必定是要一路攻城掠地,直逼魏京去的。   魏援军尚未抵达,忠远营的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再耗下去,只能让这些精兵良将们黄沙裹尸。   但他现在不能撤退。   辽军势头正盛,魏军一旦撤退,那辽军攻魏的战线将畅通无阻,他现在每退一步,都凶险万分。   过了西川,便是魏土。他必须守住西川最后的防线,直到援军到来。   “不能退。”易殊沉声道:“至少要再守十日。”   周扬还要再劝,被易殊一道凌厉目光给吓了回去。他摸不清那黢黑的双眼里藏着多少种情绪,只觉得寒光似剑,刺得他不敢动弹。   “逸景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   “回殿下,南昭大师已经托人带来消息,说是一切已安排妥当。”   “嗯。”易殊身子放松了一些,他揉了揉太阳穴,倦容难掩。   周扬没有按礼退下,他在原地踌躇了片刻,试探地问:“敢问殿下……您为何要送宁先生走?有他在……或许还能助我们一臂……。”最后“之力”两个字被周扬生生咽回肚里,虽说他在人情世故上总有些愚钝,但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他俯身行了一礼,用头顶面对着易殊投过来的警告目光:“臣……臣告退。”   说完便脚底抹油似地下楼梯跑了,牛皮底的军靴在木阶上踩得咚咚响。他家王爷通情达理起来没人可比,冷血无情起来照样也无人能及,三十六计走为上。   易殊转身继续雕塑似地瞭望远方,被血侵污了的红色肩袍随风飘荡着。   他当初在收到辽军援军大增的线报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把宁轲送走。直到现在,他依然不后悔这个决定。   宁轲才将满十七,尽管是有经世之才也未必能扛得下这场恶战。作为一个燕国人,如果稍有差池,魏营数万将士会有千万种理由处决掉他。   再说,他也没有义务和自己一起扛。这局棋,宁轲终究是局外人。   凉风过,易殊不着痕迹地长吁一口气,目光如月光一般朦胧起来。   不见他已将满一月,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清瘦且眼中永远盛着淡漠的青衫少年,近日想的更是频繁,甚至扰得他不能安睡。   “殿下,殿下!”熟悉的粗犷声音又一次响起,易殊皱着眉头,就快要发作:“周扬你今天想挨板子是不是,给我滚蛋!”   “殿下,有密报……”周扬在离易殊一丈的地方观察了一下局势,确认了安全后才双手奉上一个破旧的纸卷:“刚刚在营外一只信鸽身上发现的,我看捆线上打的是咱们营独有的鹰嘴结,想着是前方军探的消息,便先给殿下您过目。”   已经稳下来的易殊打开来一看,之间泛黄的纸上只洋洋洒洒写着一行小字:月将升,日将浸,蛟龙潜,白泽殁。   周扬看了一眼,翻来覆去将十二个字嘀咕了好几遍:“什么玩意儿?猜谜语呢这是……让我查到是哪个探子寄来的非打断他的手!”   易殊眼皮一抬:“闭嘴。”   周扬立马不吭声了。   周遭安静下来,连空气都快要凝固。周扬大气不敢喘,悄悄盯着黑脸缄默的易殊,他……他这次又哪里做的不对了?   “立即召参军和各部领军到主帐。”易殊把纸条重新卷起来紧紧攥在手里,走出两步又回头吩咐:“还有,把本王前几日清出帐外的那摞书给我搬回来。”   #   夜已深,帐内烛火摇曳,光影昏黄交错。   一群被召来的将领们鱼贯而入,围在沙盘边,等待正前方的易殊发话。   “殿下……”参军是个精瘦老头,他犹豫地望着易殊手中翻看的那本《滁州轶事》,欲言又止。   《滁州轶事》中曾记有一怪谈:日月交替之时,驭水蛟龙化为浪涛拂阳潜于深水,灵兽白泽翎羽褪尽,亡于荒山。   书中的一水一山,分别指的是西川的漓河与越泽山。而这两处恰巧坐落于魏辽两军交战的中线上。   良久,易殊放下书和纸,问:“火/药还剩多少?”   后勤领事答:“十车有余,尚丰足。”   “嗯。”易殊颌首,肃然下令:“周扬,明日丑时,你和郑都尉各率一小队精兵,带上统火营的战士们,分别炸掉漓河北游的三座石桥,和紧挨着的越泽山。”   郑都尉有些疑惑:“这么些火/药,怕是炸不掉越泽山……”   “不需要炸塌,碎石将两侧的路封死便可。”易殊在地图上指点着,众人豁然开朗,西川地势奇险,能供数万行伍通过的大道本就不多。越泽山山崩,如果力量足够大,是可以正好堵住周围的行军大道的。漓江南三座石桥被炸,剩下的木桥定然是撑不住辽人的铁骑,如此一来,辽军便只能调船运兵,或选择水上交战。   又商议了一阵细节后,众将领们纷纷离开。火/药库存有限,定错了位置便会功亏一篑,所以他明日会亲自上阵提点。   本该就着夜再休息一阵,他却辗转难眠,索性一和衣,将那本翻烂了的《滁州轶事》和那张密信卷做一团攥在手里,在昏暗的帐子里来回踱步。   西川战事胶着,狼烟烽火不绝。宁轲用隐晦的文字,虽然能防住信鸽被辽人截下后内容被暴露,但……他依然放不下心来,不知心中是喜是忧,也不知该喜该忧,只是觉得一股焦灼萦绕在心中,挥之不去。   他坐到桌案边,备好纸笔,刚要落笔,手却忽然僵住。   罢了,也许不回应,就是对他最好的回应。      第8章 第 8 章   正月初三,魏军与辽军于漓河开战。魏营水军全员出动,截住了以“旱鸭子”著称的辽国船队。双方在河上兜转数十会合,魏军占到先机,这时易殊断然下令:绝不上岸。   利而诱之,乱而取之。辽军前军溃散,后力尚不足。此时不可急进,待魏援军到位,再上岸一举全歼。   正月初七,西川重回安宁,辽军落败撤军,魏军凯旋回京。   今日难得放晴,积雪已经将崎岖的山路覆得严严实实。易殊借着休整的片刻,偷溜出队伍,被周扬撞了个正着。   周扬:“殿下这是去哪儿?”   “好狗不挡道,让路!”易殊紧拉着缰绳,银甲上满布疮痍的护心镜隐约泛着白光。   周扬:“陛下急召您回京耽误不得,您现在跑了,耽搁了谁都承担不起。”   竟然搬出老爹来压他,易殊目光幽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再说一遍,让——路——。”   周扬咽了口口水,退了一步:“那殿下告诉臣您要去哪儿,最好还是派人随……”   “去会故人,三日便回。”易殊猛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打个回转,巧妙地从周扬让出的空挡冲出去,飞驰远去了。   #   燕国,苏坞。   青石小巷内,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叫人觉不出一点年味。   一对中年夫妇经过,看见靠南的一户人家门外的石阶上,坐着一个杏眼圆脸的粉衣女童。   那妇人驻足叹道:“这孩子天天在门口坐着没人管,怪可怜的,要不咱……”   “得了吧你,没见着前几天有辽人进了他们家啊!惹谁不好惹那群辽蛮子,镇上的卫兵都不敢管你去管?赶紧走赶紧走。”   那妇人被相公推着走了两步,还是不甘:“那我给那娃一点吃的,马上回来。”说完便踮着双小脚跑着过去。   婉桃只觉得怀里被人塞了一个热乎乎的纸袋,她用被冻僵的小手扒开来看,是两个热乎乎的包子。她暗紫的唇轻启,声音都还在哆嗦着:“谢谢大娘。”   “不用。”妇人警戒地四处看了看,小声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你继续呆在这儿不被饿死也会被冻死的。”   婉桃摇头,眼神有些呆滞:“哥哥让我在这儿等的,说会有人来接我的。”   “那么多天了,哪儿有人啊!要不……大娘给你寻个人家?”   婉桃还是摇头:“不,会有人来的……会有的。”   那妇人叹口气,不再多事,默然转身走远了。   #   五年后,魏国承献帝驾崩,新帝继位,号崇仁,改国号为昌元,大赦天下。   新帝在位之初,大兴军事,夺回了辽国多年前强占的多座城池,同时兴修水利,开水运复商市,崇仁在位期间,魏地国泰民安,为多国人称道,史称“崇仁盛世”。   #   崇仁十三年,冬。   滁州雪山脚下,一辆四马拉的宽辙雕纹马车缓缓停在路边。车侧的两个随从麻利地放好垫阶,一左一右迎着,毕恭毕敬。   一个黑衣中年男人缓缓下来,刚站定,又转身伸手把车上的一个身着鹅黄缎袄裙的年轻女子牵下来,动作细致温柔。   男人身着黑底赤纹长袍,宽边玉带环腰。一双桃花眼弯得恰到好处,鼻梁高挺,薄唇紧闭,完美得像一座精心刻画的雕塑。本生得一副好皮囊,却终究敌不过岁月蹉跎,从前总是拓傲不羁的脸上,如今留下的只剩一抹萧然沉肃,整个人像一座沉默的远山,让人难以琢磨。   身后的华衣女子从奴仆手里拿过一白裘,吩咐道:“都在这儿候着,不许跟来。”   一众侍从皆行一礼:“是,公主殿下。”   山道难行,一个多时辰后,两人才到了近山顶的一座墓碑前。   大雪未止,易殊走近站定,轻拂去石碑上的积雪。他宽大的手掌摩挲在粗糙的石碑上,冰冷从掌心侵入,循经走络直达各处肌肤。   身后忽觉一阵温暖,他回头,看见婉桃正凝视着他,表情恬淡。   一转眼,婉桃已过桃李之年,这几年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他每次看到婉桃莹莹闪烁的眼睛,总会想起多年前,那个永远不悲不喜,心中却激潮翻涌的少年。他对他全部的记忆,在那个意气风发的年华戛然而止。   祭礼过后,婉桃从腰间解下一通透青白环玉递给易殊,道:“易哥哥,帮我把它埋了吧。”   这块玉已经陪她走过了最艰难的一段岁月,如今她是大魏最受皇帝宠爱的公主,且已为人妇,不再独身一人,而哥哥……她不想再让哥哥孤身躺在这冰冷土壤之下,度过一年又一年的风雪。   易殊接过玉佩,浓密睫毛低垂着。他连跟树枝都没拿,徒手在干裂冰冷的土地上挖了起来,手背碎石子硌出伤痕,他也没有停下。   只能在梦里与他相见的日子,真的太苦。   婉桃没有阻拦,她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走远,迈出数步,又转身看着那个半跪在墓碑前的男人,眼眶霎时湿润了。   最后一抹日光落下,这个男人已经卸下甲胄,远离了鲜血残躯遍洒的战场。   当年策马狂奔要去见的那个故人,却和父亲有着同样的命运,永远消亡在了辽军的大刀下。   风雪连天夜,故人归不归。   那个在风雪中背着妹妹,满身泥泞的瘦弱少年,再也不会轻踏山雪向他走来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